《人民日报》记者　贺广华　周立耘
　　12月12日下午，长沙爱尔眼科医院院长林丁与他的同事，特意赶到湖南怀化学院，执意将洪战辉带往长沙继续免费治疗。他们觉得，不尽最大努力为这个曾因屈辱而致使左眼几乎失明的倔强小伙子做点什么，实在心有不安。

这些天，许多素不相识的人以电话、信件、网络留言甚至捐款等方式，争相表达对在校大学生洪战辉的敬意，因为他们从洪战辉平凡艰辛的人生经历中，感受到一种奋发向上的力量。

13岁，母亲离家出走。伺候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的父亲，抚养不足周岁捡来的小妹，照顾年幼的弟弟，令洪战辉过早地感受了生活的艰辛

洪战辉的家乡位于河南省西华县偏远的洪庄村。若不是一场揪心的家庭变故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他可能仍然在故土平静地生活。

那是1994年8月底，一向慈祥的父亲因患间歇性精神病，在一天中午砸碎了家里所有的东西，踹倒了妻子，摔死了小女儿……

妈妈伤了，妹妹死了，弟弟懵了，父亲疯了。时年12岁的洪战辉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了家庭的重担。父母就医，让家里背上了沉重的债务。

那年春节前夕，父亲的病又犯了。洪战辉与母亲在距洪庄村约5公里的一棵树下好不容易找到父亲。此时的父亲，怀里却抱着一个婴儿，眼光里透出一种久违的慈祥。

母亲小心翼翼走上前，发现在孩子的贴身衣服上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哪位好心人如拾着，请收为养女。

天快黑的时候，一家人回了家，临时照看小女孩的任务落到了洪战辉的身上。

家里一贫如洗，根本没钱买奶粉，母亲犹豫再三，决定让洪战辉把孩子送回去。他无奈地打开门，面对刺骨的寒风，不忍心的他哭着又拐了回去。他对母亲说：“不管怎样，我不送走这个小妹妹了……你们不养，我来养着！”

小女孩留下了，洪战辉给她起名为洪趁趁。

小妹妹的到来，给这个家庭带来了久违的欢乐。父亲对死去女儿的内疚让他把父爱都倾注到了趁趁的身上。他的病情也因这个女儿的到来稳定了一段时间。

因经济拮据，父亲的药费没有保障，一旦没有药物维持，他就不可抑制地狂躁。除了不打小妹妹，家里任何东西都成了他发泄的对象，包括妻子、儿子。

1995年8月20日，吃过午饭以后，母亲蒸了足可以让一家人吃一个星期的馒头。第二天，母亲不见了，是这个家让母亲不堪重负，她选择了逃离。

娘走了，洪战辉的心在抽搐。他别无选择。每天上学的时候，他把趁趁交给伯母照看，放学回家，立刻忙着为全家人做饭。最难办的是趁趁，每到夜深，她就要哭闹一场。洪战辉不知道怎样哄她，只好抱起她来，拍打着她，在屋里来回走动……

一晃两年，母亲杳无音讯，父亲的病情也不断反复。令洪战辉欣慰的是快3岁的趁趁，她学会了走路、说话。他自己顺利考上了重点高中西华一中。

录取过后，洪战辉犯难了：学费从哪来？趁趁怎么带？

16岁，洪战辉开始带着小妹妹外出断断续续求学打工，备尝辛酸和屈辱，这使他更为执著，也更为坚韧

人，无法自己选择命运。但是，人可以改变命运。

为筹措学费，洪战辉独自外出打工。依靠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年人的帮助，洪战辉在一处工地找到工作，挣了700多元。

1998年秋，洪战辉如愿上了高中，还当上了班长。他在校园里利用课余时间卖起了圆珠笔、书籍、英语磁带，用微薄的收入来负担整个家庭的生活。洪战辉的举动曾让很多不了解内情的人反感。有一次，有位老师对他小小年纪一心赚钱的行为非常恼火，将他毫不留情地赶出教室：“你家庭再困难，这些赚钱的事情也该让父母去做，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洪战辉没有辩解，强忍住眼中的泪水，收拾东西走了出去。

洪战辉放心不下的还是趁趁。他在学校附近租下房子，把趁趁接到了身边。趁趁似乎知道哥哥的艰辛和不易。交待她不外出，她就呆在小屋里，等着哥哥放学。上晚自习时，洪战辉把她带到学校放在教室门边玩耍。有几次，等他下了自习走出教室，趁趁已在楼道里睡着了。

1999年秋，父亲因精神病又要住院治疗。为了借钱，洪战辉跑了周围的几个村子，两天下来才借来了47元钱，他只好含泪辍学。

2000年，父亲的病情稳定下来，洪战辉又渴望回到校园。在一个教过他的老师帮助下，洪战辉成为西华二中的高一新生。这时候趁趁也该上小学了，他在二中附近为趁趁找了所小学。2002年10月，父亲的病又犯了。他把父亲送到一家精神病医院，可是不交住院费人家不愿意接收病人。弟弟可能厌倦了这个家，不辞而别，出去打工了。

洪战辉没有气馁，扶沟县一所乡镇精神病院负责人被洪战辉的孝心感动，答应收下他父亲并免去住院费只收治疗费。

为读书，为父亲，为趁趁，洪战辉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做杂工，每月挣30元工钱，还可以免费吃一顿早餐。中午他一般不吃饭，晚上喝一点稀饭。周末时，他还要赶回家中浇灌全家人赖以生存的8亩麦地。

后来，他看到学生对复习资料的需求量很大，就利用星期天坐车到郑州批发图书回学校来卖。为了省钱，从汽车站到郑州西郊的图书城，他宁愿步行两个多小时。

同学们的同情使洪战辉的生意很是红火，却惹得几个也在经营图书的人不满了。一天晚上，洪战辉晚自习后回租住的小屋，突然从黑暗里窜出来几个年轻人，对他一顿猛打，致使他落下严重的眼疾。到上个月动手术前，他的左眼已几乎失明。

21岁，洪战辉考取湖南怀化学院，最艰难的日子渐渐远去，希望在前面招手。他说：“我的心中，只有感恩和爱”

2003年7月，洪战辉以490分的高考成绩被湖南怀化学院经济管理系录取。为筹措5000元的学费，他利用假期，在一家弹簧厂打工挣了1500元。钱还不够，在前往学校报到时，洪战辉扛着装有100多公斤弹簧的袋子上了火车，在同学们的帮助下，他将这些弹簧卖给了一家制造捕鼠器的制造商，将所得的2000多元钱交到学校。

为了生活，他在学校卖起了电话卡、圆珠笔芯，为地方电视台拉过广告。他拼命挣钱，却从来舍不得从食堂打一份荤菜。

次年春季开学后，洪战辉一边读书一边支撑家庭的故事逐渐传遍校园，同学们自发地帮助他，系领导得知情况后，发起了捐款活动。当系领导将3190元捐款交给洪战辉时，他却无论如何不肯收下。最后学校将这笔捐款直接代交了他的学费。系领导问他还有什么困难？他提出了惟一的要求：想带妹妹一起来上学！

洪战辉感动了怀化学院的领导，他们破例同意洪战辉将趁趁接来，并单独给他安排了一间寝室。洪战辉在学院附近的石门小学落实了趁趁读书这件大事。

2004年的暑假，洪战辉忙着打工没有回家，让同学帮忙把趁趁带到怀化。新的生活开始了，10岁的趁趁已很懂事了，她听哥哥的话，尽力帮哥哥做事。哥哥卖电话卡，去女生宿舍推销不便，她会拿着卡去一个个宿舍叫卖。路上看到空瓶子，她会捡回来。遇到哥哥从市里进学生用品回来，她也会去帮着搬运。同时，她还学会了做饭，无论多晚，她都会一个人做饭，等哥哥回来。

清贫而幸福的日子悄然而至。今年农历五月二十五，是洪战辉23岁生日。这一天，他手机上响起了祝贺生日的歌曲。他吃了一惊：这么多年来，从没向人说起过自己的生日啊！一打听才知道，是他心手相牵10多年的妹妹为他点的。晚上，趁趁放学回来，还送给他一只纸鹤，并说：“哥哥，我没钱，不能买什么东西送给你，就送这个了……”

暑期，洪战辉回到家乡，久病的父亲也许是因为儿子考上了大学，病情竟大有好转。虽然看上去苍老而痴呆，但再没有过狂躁的举动。母亲也回到了久别的家中，几年杳无音讯的弟弟也有了消息。

“现在，我的心中只有感恩和爱。”洪战辉面对记者，绽开的是自信的笑容。

　 （《人民日报》2005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