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 在 电 话 那 端 幽 幽 地 说， 回 来 吧 ， 你 奶 奶 没 了 。 千 里 之 外 ， 我 诺 诺 地 答 应 ， 想 确 信 点 什 么 ， 爷 已 挂 断 电 话 。 站 在 一个 生 命 的 结 尾 ， 爷 的 语 气 如 他 平 展 干 净 的 书 桌 。 雁 过 也 ， 我 仿 佛 看 见 爷 缓 缓 地 合 上 他 的 砚 台。

　　应 该 说 ， 爷 是 对 我 影 响 最 大 的 人 ， 年 过 耄 耋 仍 不 辍 阅 读 。 3 岁 时 的 板 凳 ， 6 岁 时 的 竹 椅 ， 15 岁 时 的 摇 椅 ， 21岁 时 的 靠 床 ； 爷 像 是 就 着 这 几 样 东 西 ， 一 边 看 书 一 边 看 我 成 长 。 只 是 想 到 丧 事 期 间 的 烦 恼 ， 爷 坐 哪 ？ 书 放 哪 ？ 故 乡 的 院 落 里 少 了 一 棵 树 。 却 挂 上 了 一 幅 叔 写 的 挽 联 ： “ 酒 敬 晨 昏 怎 教 儿 一 滴 一 泪 ， 香 焚 朝 夕 惟 祝 母 如 生 如 存 ” 。 进 屋 见 到 爷 ， 坐 在 人 群 中 却 沉 默 着 ， 手 里 的 书 果 然 没 有 了 。

　　 晚 上 守 灵 ， 爷 没 看 书 便 睡 下 了 。 我 盯 着 夜 色 烛 影 里 轻 轻 飘 动 的 挽 联 ， 心 事 浩 淼 。

　　“ 是 大 哥 写 的 吧 ， 不 赖 得 很 ， 不 赖 得 很 。 下 联 是 啥 子 意 思 ？ ” 凑 上 来 搭 讪 的 是 邻 家 一 个 久 不 见 的 小 叔 ， 比 我 年 幼 ， 辈 份 却 长 于 我 。

　　“ 喜 欢 你 大 哥 字 的 话 ， 过 年 让 你 大 哥 给 你 家 写 几 幅 。 ”

　　“ 那 敢 情 好 得 很 ， 嘿 嘿 … … ” 小 叔 比 以 前 黑 了 ， 脱 了 稚 气 ， 却 未 显 沧 桑 。 他 初 中 只 上 了 头 一 天， 第 二 天 便 出 去 打 工 了 。 今 年 挣 了 钱 回 来 ， 听 说 准 备 过 年 娶 媳 妇 。

　  　下 半 夜 ， 人 们 都 困 了， 小 叔 也 枕 着 自 个 儿 的 胳 膊 打 起 了 盹 儿 。 突 然 ， 有 人 喊 ： “ 打 牌 ！ 打 牌 ！ ” 小 叔 一 个 激 灵 醒 了 ， 来 了 兴 致 ， 四 下 里 找 了 找 ， 便 从 爷 书 桌 旁 的 一 摞 写 过 大 字 的 萱 纸 中 抽了 几 张 ， 展 平 了 铺 在 地 上 ， 展 开 了 牌 局 。 我 本 想 拦 住 他 ， 那 几 个 字 是 爷 精 心 练 习 写 的 ， 可 是我 没 有 。

　　天 亮 的 时 候 ， 牌 局 散 了 。 大 厨 来 做 大 锅 饭 ， 那 几 张 大 字 正 好 作 了 火 引 子 。 突 然 想 起 “ 破 四 旧 ” 时 期 ， 师 傅 们 把 收 缴 上 来 的 线 装 《 资 治 通 鉴 》 撕 了 卷 烟 抽 。 不 知 当 火 光 哽 咽 的 时 候 ， 师 傅 们 可 曾 嗅 到 唐 朝 的 烟 火 ， 宋 朝 的 风 ？ 心 ， 叹 息 着 ， 口 却 缄 默 不 语 。

        有 时 想 ， 爷 教 书 育 人 ， 书 墨 一 生 ， 桃 李 天 下 ， 自 家 子 孙 却 目 不 识 丁 ， 成 为 爷 的 一 大遗 憾 ； 但 这 不 该 怪 爷 ， 怪 谁 呢 ？ 只 有 天 知 道 ！

                                                                                         （ 董 小 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