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教育报河南记者站   陈 强

在《蓝田山石门精舍》中，“落日山水好，漾舟信归风。”写出了作者在夕光晚风里自在行舟的喜悦与轻快。“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酬张少府》）则表现了月光下“万事不关心”后的自由与逍遥。《竹里馆》中的月光，更是温情惹人怜：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深山竹林，孤身独影，万籁无声，黑夜里一片怕人的死寂。但一向爱静的王维却在大享孤独的盛宴。他弹琴长啸，纵情宣泄，大肆抒发着只有寂静和独处才能带来的愉悦和快感，而且俞静他俞喜，越无人他越狂放。等他弹琴弹得手酸了，长啸喊得嗓子哑了，空谷的回响也消失了，才发觉一轮明月不知何时也来听了，也来照了。这片月光是多么亲爱可人，这安静的朋友是多么心有灵犀的知己！这幽深静美的自然又是何等惬意的抒情舞台！陈铁民评论此诗道：“佛教是引人出世的，在这个境界中，我们即可以感受到一种离尘绝世、超然物外的思想情绪。”而这些都有赖于“光”，是光把“我”净化了，也使作者静夜自娱、心满意足的状态和高雅不俗的浪漫情怀得到了最好的抒发。

闲情，是王维山水田园诗中所表达的重要思想之一。光，在表现这种悠闲、安闲、清闲、消闲和闲静、闲散、闲适、闲雅、闲趣中，也发挥了映照和渲染作用。如：“岸火孤舟宿，渔家夕鸟还。寂寥天地暮，心与广川闲。”（《登河北城楼作》）写出了日暮时分登楼远眺，只见河映山影、灯火闪烁，心像黄河般闲静的情景。“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写渡口处只剩下落日余晖，村落中一缕孤烟袅袅上升。夕光里的村庄多么静谧、悠然与闲散。《登裴秀才迪小台》中云：“落日鸟边下，秋原人外闲。”夕阳映衬着飞鸟下沉，秋天的原野如世外般安闲。光线渐暗更衬托出心情的闲适。《泛前陂》里的“澄波澹将夕，清月皓方闲。此夜任孤棹，夷犹殊未还。”水上清波摇荡，已到傍晚，清亮的月光皎洁而安闲。今夜里任凭孤水上漂流，多么从容惬意竟不回家。这光里的景象，岂止是闲适，简直就是身心无碍放纵、物我两忘的神游。

看这首《赋得秋日悬清光》：

寥廓凉天静，晶明白日秋。圆光含万象，碎影入闲流。迥与青冥合，遥同江甸浮。昼阴殊众木，斜影下危楼。宋玉登高怨，张衡望远愁。馀辉如可托，云路岂悠悠。

天空寥廓清凉幽静，秋天的太阳特别明亮耀眼。阳光包罗万象，破碎的影子倒映在闲静的水中。秋光辽阔与青天融合，远远望去同江湖共沉浮。白天阴气远离众树木，傍晚夕阳照在高楼投下长长的影子。宋玉登高埋怨秋气，张衡望远产生秋愁。太阳余辉如果可寄托，仕宦之云路怎会遥远？

此诗从题目到内容，几乎句句不离光，将秋光的亮度、力度、深度、广度表现得细致而真切、苍茫而辽远，闲静之境、闲淡之味、闲逸之心、闲雅之情跃然纸上。歌德说：“在璀灿的反光里面我们把握到生命。”王船山言：“以追光蹑影之笔，写通天尽人之怀，是诗家正法眼藏。”这“璀灿的反光”，正是诗人心灵的映照；这“馀辉斜影”，也正是他人物的契合、时空的融汇、情感的抒发与思想的托付。

大自然既是艺术家创作的策源地，往往也是其灵魂的避难所。就王维而言，大量的山水诗都是在他隐居或半官半隐时所作。特别是其居辋川时期的作品，不但独享山林的闲静、与友唱和的神怡在光中展现，挫折后的寂寞与惆怅、伤感与悲情也不时在光的笼罩中流露。如：“寂寞掩柴扉，苍茫对落晖。”（《山居即事》）“草白霭繁霜，木衰澄清月。丽服映颓颜，朱灯照华发。”（《冬日书怀》）等。此外，在王维大量的送别诗中，伤感与离情，也都饱含在暮色寒光之中。如：“天寒蒹葭渚，日露云梦林……惆怅新丰树，空余天际禽。”（《送从弟蕃游淮南》）“祖席依寒草地，行车起暮尘。山川何寂寞，长望泪沾巾。”（《送孙二》）“地迥古城芜，月明寒潮广。”（《送宇文太守赴宣城》）等。又如《淇上送赵仙舟》：“相逢方一笑，相送还成泣。祖帐已伤离，荒城复愁入。天寒远山净，日暮长河急。解缆君已遥，望君犹伫立。”寒冷昏暗的光线，将送别友人的悲伤与离情渲染得越发浓烈，令人难忘与心酸。

人们比较喜欢用澄明通透、词秀调雅、淡远清逸、空灵闲适来概括王维山水田园诗的总体风格，而他那明暗闪烁、入眼动人的光，也确为其造境达情增添了点睛之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