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 案 前 的 那 扇 窗 上 挂 着 永 恒 的 蓝 色 ， 幽 幽 的 蓝 色 把 皓 月 繁 星 挡 在 了 外 面 。 屋 内 弥 漫 着 幽 暗 的 澄 黄 和 一 方 丝 巾 上 的 一 首 诗 ：
桃 花 帘 外 东 风 软 ， 桃 花 帘 内 晨 妆 懒 。
帘 外 桃 花 帘 内 人 ， 人 与 桃 花 隔 不 远 。
东 风 有 意 揭 帘 栊 ， 花 欲 窥 人 帘 不 卷 。
桃 花 帘 外 开 依 旧 ， 帘 中 人 比 黄 花 瘦 。
黛 玉 的 窗 上 始 终 垂 着 一 层 黯 淡 的 纱 帘 ， 薄 纱 如 纸 却 把 水 榭 亭 台 挡 在 了 外 面 。 屋 内 只 寄 存 了 一 缕 相 思 和 万 点 情 愁 。 黛 玉 的 世 界 很 小 ， 她 把 全 部 的 喜 怒 哀 乐 都 锁 在 了 小 小 的 潇 湘 馆 ； 黛 玉 的 情 感 很 纯 ， 她 把 毕 生 的 爱 恨 情 仇 都 集 于 一 人 之 身 。
上 灯 时 分 ， 潇 湘 馆 内 一 片 昏 暗 ， 桃 树 的 影 子 斑 驳 地 洒 在 墙 上 ， 依 稀 可 见 被 春 风 吹 落 的 花 瓣 扬 扬 洒 洒 地 飘 零 。 黛 玉 独 坐 在 窗 前 对 着 婆 娑 的 树 影 感 伤； 却 又 不 忍 卷 起 窗 帘 让 桃 花 看 到 她 憔 悴 的 容 颜 。 “ 花 解 花 人 花 也 愁 ， 隔 帘 消 息 风 吹 透 ， ” 隔 得 开 的 情 与 景 ， 隔 不 开 的 感 伤 与 飘 零 。 毋 须 泪 眼 观 花 ， 花 亦 可 见 帘 中 人 的 凄 苦 ， 人 亦 可 状 帘 外 花 的 无 助 。
帘 的 存 在 非 但 没 有 阻 隔 黛 玉 与 帘 外 物 情 感 的 交 流 ， 反 而 给 自 己 留 下 了 充 足 的 想 象 与 空 间 。 帘 外 依 旧 “ 东 风 软 ” “ 花 满 庭 ” ， 帘 外 有 无 数 个 未 知 ，便 有 无 数 个 希 望 。 黛 玉 在 凭 吊 ， 在 感 伤 ， 却 始 终 没 有 毁 灭 希 望 。 她 幻 想 着 “ 游 丝 软 系 飘 春 榭， 落 絮 轻 沾 扑 绣 帘 ” 的 曼 妙 景 象 ， 也 编 织 着 “ 愿 奴 肋 下 生 双 翼 ， 随 花 飞 到 天 尽 头 ” 的 天 真 梦 想 。
胆 怯 而 敏 感 的 黛 玉 选 择 用 “ 寄 情 于 诗 ” 的 方 式 来 排 遣 心 中 的 郁 郁 ， 却 始 终 没 有 卷 起 那 扇 帘 。 一 首 《 桃 花 行 》 倾 诉 了 她 茕 茕 孑 立 ， 顾 影 自 怜 的 凄 苦， 换 来 的 只 是 帘 外 几 滴 “ 礼 节 性 ” 的 清 泪 。 “ 花 飞 人 倦 易 黄 昏 ” 的 苦 楚 又 有 谁 能 真 正 体 会 呢？
… …
澄 黄 的 色 彩 依 旧 幽 黯 ， 然 而 皓 月 繁 星 已 渐 渐 隐 去 ， 幽 幽 的 蓝 色 已 不 再 那 么 通 体 透 明 ， 把 玩 着 那 方 丝 巾 ， 思 绪 依 旧 在 潇 湘 馆 内 徘 徊 。 几 声 清 脆 的 啼 鸣 把 我 唤 回 了 几 案 前 。 望 着 窗 前 的 那 片 幽 蓝 ， 仿 佛 忽 然 间 领 悟 了 黛 玉 “ 花 欲 窥 人 帘 不 卷 ” 的 良 苦 用 心 —— 留 一 丝 仁 慈 给 帘 外 人 ， 不 想 让 人 看 到 “ 帘 内 人 比 黄 花 瘦 ” 的 惨 淡 ， 留 一 假 遐 想 给 自 己 ， 幻 想 着 “ 他 年 葬 侬 知 是 谁 ” 的 模 样 。
此 时 的 我 为 黛 玉 而 感 伤 ， 却 也 因 她 的 怯 弱 而 惋 惜 。 以 泪 洗 面 代 表 的 是 一 种 心 态 ， 而 不 是 换 取 同 情 的 方 式 ； 闭 帘 遐 想 只 是 对 现 实 的 一 种 逃 避 。 我 羡 慕 黛 玉 的 才 情 ， 也 曾 极 力 为 她 的 多 愁 善 感 辩 护 ， 而 当 我 从 她 所 处 的 时 代 跳 出 来 时 ， 我 清 醒 地 意 识 到 一 首 好 诗 或 许 能 够 久 传 不 衰 ， 而 一 种 处 世 的 心 态 是 不 可 能 万 古 不 变 的 。 汲 取 诗 之 精 华， 品 味 诗 之 意 境 ， 从 而 达 到 艺 术 上 的 共 鸣 ， 这 是 一 种 享 受 。 而 一 味 地 沉 溺 于 诗 中 的 境 界 不 能 自 拔 ， 最 终 只 会 闹 出 “ 东 施 效 颦 ” 的 笑 话 。
卷 起 窗 上 的 那 片 幽 蓝 ， 没 有 “ 泪 眼 观 花 泪 易 干 ” 的 凄 凉 ， 也 没 有 “ 桃 花 桃 叶 乱 纷 纷 ” 的 萧 条 ， 有 的 只 是 几 只 娇 小 的 麻 雀 ， 站 在 树 冠 上 ， 唱 着 清 脆 的 歌 ， 还 有 一 束 阳 光 洒 在 小 屋 的 一 隅 … …
垂 帘 —— 寄 存 的 全 是 惆 怅 ，
卷 帘 —— 看 到 的 都 是 希 望 。
（ 学 通 社 齐 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