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 谈 诗 画 ， 未 免 不 谈 诗 家 和 画 家 ， 甚 而 涉 及 文 艺 批 评 家 ； 而 备 “ 三 家 ” 之 素 质 者 ， 宋 苏 东 坡 乃 其一 。 苏 轼 非 但 诗 画 兼 工 ， 就 是 关 于 诗 画 的 评 论 也 能 要 言 不 烦 ， 一 语 破 的 。 例 如 他 说 ： “ 诗 画 本 一 律 ” ； 说 ： “ 味 摩 诘 之 诗 ， 诗 中 有 画 ； 观 摩 诘 之 画 ， 画 中 有 诗 。 ” 而 这 两 说 ， 非 但 互 通， 而 且 互 证 。 如 将 其 观 点 归 结 ， 则 正 是 我 们 通 常 所 谓 “ 诗 画 一 体 ” 。

  “ 诗 画 一 体 ” 之 说 并 非 东 坡 独 创 。 宋 之 前 已 有 ， 宋 之 后 犹 且 漫 延 ； 中 国 人 说 ， 西 洋 人 亦 说 ； 诗 画 家 说 ， 文 艺 批 评 家 也 说 。 其 观 点 出 奇 之 一 致 ， 实 为 文 艺 界 之 大 观 。

　在 中 国 ， 该 说 最 早 见 诸 于 唐 朝 。 唐 人 张 彦 远 曰 ： “ 书 画 异 名 而 同 体 ” 。 此 说 经 张 振 臂 一 呼 ， 应 者 四 起 ， 郭 熙 便 是 其 一 。 《 林 泉 高 致 · 画 意 》 曰 ： “ ‘ 诗 是 无 形 画 ， 画 是 有 形 诗 。 ’ 哲 人 多 谈 此 言 ， 吾 人 所 师 。 ” 因 有 这 “ 吾 人 所 师 ” 的 提 倡， 许 多 诗 人 便 毫 无 悖 谬 之 嫌 地 随 声 附 和 。 于 是 ， 便 有 了 “ 文 者 无 形 之 画 ， 画 者 有 形 之 文 ” ； “ 终 朝 诵 兮 有 声 画 ， 却 来 看 此 无 声 诗 ” ； “ 李 侯 有 句 不 肯 吐 ， 淡 墨 写 作 无 声 诗 ” 等 等 。

　众 所 周 知 ， 在 唐 朝 ， 诗 是 文 化 的 主 流 ， 甚 至 该 风 一 度 延 伸 为 宋 词 元 曲 。 所 以 经 这 些 大 家 将 地 位 显 赫 的 诗 与 画 只 这 么 相 提 并 论 一 下 ， 不 知 多 少 画 家 在 暗 自 偷 乐 呢 。 于 是 ， 画 家 们 也 纷 纷 赞 同 此 观 点 。 宋 代 大 画 家 米 友 仁 说 ： “ 古 人 做 诗 咏 不 得， 我 寓 无 声 缣 楮 间 ” 。 周 孚 则 鼓 吹 “ 东 坡 戏 作 有 声 画 ， 叹 息 何 人 为 赏 音 ” 。 毕 竟 只 是 个 画 家， 做 的 诗 又 滥 又 俗 。 王 维 的 诗 画 是 田 园 风 格 ， 所 以 很 容 易 产 生 “ 诗 画 一 体 ” 的 感 觉 。 但 按 上 文 诸 家 一 说 ， 似 乎 中 国 所 有 的 诗 的 另 一 面 都 是 一 幅 画 ， 所 有 的 画 的 另 一 侧 都 是 一 首 诗 。

　“ 诗 画 一 体 ” 说 ， 就 连 西 洋 人 也 与 之 暗 合 。 古 希 腊 一 诗 人 曾 “ 抄 袭 ” 说 ： “ 画 为 不 语 诗 ， 诗 是 能 言 画 ” ； 西 塞 罗 更 形 象 地 说 ： “ 诗 是 说 话 的 画 ， 画 是 静 默 的 诗 ” ； 还 有 说 画 是 “ 嘴 巴 哑 的 诗 ” 、 诗 是 “ 眼 睛 瞎 的 画 ” 等 。 到 底 是 洋 人 ， 连 做 诗 都 那 么 轻 松 幽 默 。

　然 而 ， 也 曾 有 人 反 对 此 说 ， 我 也 未 敢 苟 同 此 说 ， 认 为： 以 上 所 举 列 家 列 说 ， 不 过 是 只 见 森 林 ， 不 见 树 木 。 他 们 只 算 是 对 诗 画 作 了 大 体 笼 统 的 概 括， 并 未 深 入 肌 理 去 认 识 一 片 “ 森 林 ” 的 每 一 棵 “ 树 木 ” 到 底 是 各 异 的 。

　就 理 趣 而 言 。 其 一 ， 诗 画 同 属 艺 术 ， 既 有 共 性 ， 又 各 有 其 特 性 ， 若 固 执 陈 规 ， 合 二 为 一 ， 则 与 哲 学 原 理 相 悖 。 其 二 ， 两 者 的 美 感 效 果 各 异 。 诗 是 听 觉 感 应 ， 画 是 视 角 冲 击 。 其 三 ， 倘 二 者 本 出 一 体 ， 则 诗 的 规 律 必 合 乎 画 的 要 求 。 二 者 硬 套， 显 得 牵 强 。

    从 情 趣 而 言 ， 倘 诗 画 一 体 ， 为 何 各 自 要 成 为 独 立 的 艺 术 种 类 ？ 宋 末 诗 人 吴 龙 翰 说 ： “ 画 难 画 之 景 ， 以 诗 凑 成 ； 吟 难 吟 之 诗 ， 以 画 补 足 。 ” 而 这 一 “ 凑 ” 一 “ 补 ” ， 足 以 证 实 诗 有 画 之 不 足 ， 画 有 诗 之 缺 陷 ， 则 何 论 一 体 ？

（ 文 法 系 通 讯 部      常 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