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中,我很欣赏刘禹锡那首被誉为神品的《柳枝词》。

“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这首小诗，融凄迷的情思于清丽的景致中。“悲莫悲兮生别离”的深哀巨恸，“美人迈兮音尘绝”的不尽怅惘，尽于言外传之，令人意动神往。

中唐诗坛，虽不似盛唐气象万千，但依然群星丽天，刘禹锡无疑是一颗极为璀璨的明星。

那首《柳枝词》，当改自白居易的《板桥路》，白诗云：

“梁苑城西二十里，一渠春水柳千条。若为此路今重过，十五年前旧板桥。曾共玉颜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白刘二诗相较，一直露，一含蓄；一累赘，一精炼；一言尽而意亦尽，一言尽而意无穷。呜呼乐天！

白居易本是唐诗的一座异峰，本人也颇为自负。“一篇长恨有风情，十首秦吟尽正声。每被老元偷格律，苦叫短李伏歌行。”但不知何故，一遇刘禹锡就显得技不如人。由于白刘唱和颇多，不免信手拈来作以比较。

“为我引杯添酒饮，为君把箸击盘歌。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白赠刘诗）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永贞革新失败后，刘禹锡一身去国，万死投荒，当路不喜，屡遭贬谪，而白居易扬州初逢即引为知己，以诗相赠。白诗中有对刘才华的激赏，有对其运遇的不平和叹惜，蔼然长者之风，慨然挚友之情。而刘的和诗，承白诗从个人际遇落笔，抒发了物是人非的惆怅，转而以病树、沉舟自比，表现出对宦海沉浮的豁达襟怀，全诗起伏跌荡，沉郁中见豪放，境界也较白诗为高。

“低花树映小妆楼，春入眉心两点愁。斜倚栏杆背鹦鹉，思量何事不回头。”（白居易《春词》）

“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刘禹锡《和乐天春词》）

这两首诗写的都是艳艳春光中闺阁女子的一怀无名愁思，白诗愁在眉心，引而不发，意味深长。而刘诗则是如花美眷的一院深愁，相比白诗更加婉曲新颖，洗炼巧妙。

不过，香山居士毕竟大家风范，对刘禹锡精绝的小诗，他从来不吝赞美。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刘禹锡擅长怀古诗。这首脍炙人口的《金陵五题》之《乌衣巷》是其最为得意之作。全诗凄美蕴藉，余韵悠长，曾引得白居易“掉头苦吟，叹赏良久。”相传元稹、刘禹锡、韦楚客等人到白居易家雅集，约定各赋一首《金陵怀古》。刘诗先成，白读后极为叹服，称：“我们几人去找骊龙，你却先把它颔下的宝珠拿到手了，余下的鳞角还有何用？”于是众人为之搁笔。此即“探骊得珠”的由来。

（文法系   王敏凤）